兜兜兒說:
以下這幾篇是去年MJ剛過世沒多久所寫的評論(有一二篇評論還是MJ生前就寫的),現在看來仍是十分的中肯,應該有不少人看過了。在我的印象中X果日報都被我歸類為八卦報,竟然也會刊出這麼有水準且中立客觀的報導,真的令我頗感意外。
也許文中作者的觀點不見得每位MJ迷們都能認同,但能在當時大環境氛圍對MJ不利的情況下,還能寫出對MJ不帶有任何偏見的評論文章,真的很不容易。
想一想﹖還是PO上吧!或許會有那麼幾位誤入兜兜兒的MJ園地的網友會看到,也算是替MJ做一點澄清說明的小事吧!
誰怕麥可傑克森?
中央大學性/別研究室 何春蕤
20090703 蘋果日報論壇
日後人們將發現,傑克森不是死於藥物,不是死於整型失敗;而是死於長久匯集沈澱在他身上的各種歧視的效應,包括「種族歧視」以及「反種族歧視」自身所形成的僵化和政治正確要求,也包括人們對性別、身體、性向的各種僵化認知。
2003年麥可傑克森被控猥褻兒童事件爆發,當媒體一面倒的看熱鬧、惡劣扒糞的時刻,美國知名的跨性別作家費雷思發出文章,指出圍繞傑克森的負面言論其實出自一些大家習以為常的成見。
從1980年代末期開始,和無數整型的男女一樣,傑克森開始積極的改變外型。然而在那個種族尖銳對立的社會脈絡裡,人們看到的只是他背離了黑人的外貌特徵,許多人罵他「黑奸」,說他迎合白人的審美觀。然而費雷思在這些譴責中卻看到了另一種隱而未顯引發厭惡的特色,那就是傑克森與日俱增的「中性化」(說穿了是「女性化」)裝扮,以及非常複雜的性別表現。
換句話說,與其說傑克森的自我外型打造是想變成白人,倒不如說他是避開大眾對黑人男性必須表現截然陽剛的假設,他的新外型因此益趨陰柔,從面目五官到白皙的皮膚,柔軟的長髮,濃郁的化妝。他的身體也不斷開發出過去無法想像的操弄和舞步,一手撫胸、一手扣住跨下的標準動作成為傑克森既男又女的性感表現方式。一個似乎永遠青少年的身體,結合了很難歸類為男女的外型和表現,難怪引發極大的社會焦慮,招來無窮的指責。
人們的冷言嘲諷把傑克森放逐到羞恥孤立的空間裡。是為了要他停止這種跨越現有範疇的存在狀態,也就是要他「歸位」,回歸傳統的種族樣貌和表現,回歸傳統的性別呈現。可是傑克森沒有聽話,他反而更加積極的持續越界,在外型上更加明顯的宣告他就是不計代價,不願從眾,當然也就持續承受更惡意的攻擊。
傑克森的性別處境只有另外一個跨性別看得懂。身為跨性別的費雷思說:「麥可的外表不僅混淆了人類社會對於性與性別的僵化組合,並且更進一步地拓展人類性別表現的多樣性。」
惡意的攻擊最後形成一連串控訴,動員的正是1980年代以來在美國儼然已經升高為社會最敏感神經的兒童性議題。只有這個罪名能醜化當事人到無法回應的地步,使他墜入沒人敢救的深淵,讓他即使被宣告無罪也將永遠背負嫌疑。
我的朋友聽說傑克森過世的消息後久久無法接受,她不解的問:「為什麼安潔莉娜裘莉熱烈擁抱親吻孩子算是親善大使,而麥可傑克森做同樣的事情就是戀童?」
我沒有辦法回答。但是費雷思一針見血的看穿了反戀童聖戰背後真正的陰謀:「兒童和青少年承受性惡待(或其他形式的惡待)的處境和痛苦,是沒有辦法被一個煽動種族主義、歧視同性戀、仇視性/別異議份子的保守行動所解救的。」
麥可傑克森就是死於種族主義、反種族主義的僵化、同性戀恐懼症、跨性別恐懼症、戀童恐慌症數症齊發的美國氛圍。哀悼他的將不會是少數,因為被上述病症的效應所苦的人絕不是少數。
面具之下
謝莉莉
中央大學英文系助理教授
很諷刺的,麥克傑克森的死,可能是他的重生 ── 不僅在音樂地位的不朽與與重生,而是人的尊嚴,生的尊嚴的重生。
連日媒體的轟炸,我想就算對錯過對這位流行音樂之王黃金時代的年輕人來說,也很難對他過去尊榮一無所知。在媒體鉅細靡遺的報導中,過去麥克傑克森種種的「瘋狂行徑」,醜聞和他「非人化」外表,突然都變得「可以原諒」了。我對流行音樂幾近無知,但對人性這樣從妖魔化到神格化的戲劇轉向,對文化研究和社會心理有興趣的我不得不感到好奇。那些過去嘲笑他和那些現在歌頌他的人,很可能是同一批人,一群沒有名字卻有著連天王都無法抵擋的力量的群眾。這個力量過去十年曾用偏見和妖魔化拿走麥克傑克森身為一個人的基本尊嚴,現在則用眼淚和歌頌把他端上了神壇。一位Youtube上的讀者回應說得好:為什麼過去丟石頭的人,現在突然都聲稱愛他相信他了呢?人為什麼這麼偽善與兩面?
我承認我就是這個偽善的群眾中的一員。不是我真的在乎麥克傑克森 ── 也就是因為不在乎,人容易相信眼見膚淺的「事實」。麥克傑克森在世時,我們看到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面具,我們相信面具是虛偽的,於是我們和八卦雜誌一直問 「面具以下藏了什麼」的問題:麥克傑克森到底有幾個手術?他為什麼把皮膚漂白?如果他不是種族叛徒那麼誰又是叛徒了?(套用最近一期 Newsweek 文章中作者 David Gates 的話)他到底有沒有性騷擾他邀請到家中的男童?在關起來的房門後面到底發生什麼事?等等。對事件人物的關心可能是深入事件的第一道門,但因為大部份的我們都不夠關心卻又充滿成見,於是我們從事物的表面線索下手,毫不費力的在「先入為主」這個偏見的私人法庭中做一個任何公開法律程序都都無法改變的判決。也許我們不需要關心 ── 就算天王如麥克傑克森也沒有武器抵抗人們的冷漠 ── 但是被我們無心判刑的人,他們的生命卻不得不在輿論與成見的箭靶下,也許用怒吼和義憤,也許用放棄和消極,苟延殘喘的維繫他的生存與尊嚴。
在 2008 年時,得到葛萊美獎的底特律新聞主撥湯瑪斯李 (Thomas Lee) 接受 CNN 訪問,談論他的「黑人變白人」(Becoming White) 一書,湯瑪斯李談到 Vitiligo 這個讓黑人變白人的皮膚病對他個人職業生涯和心理的影響,期間他不經意提到,一開始他注意到這個病變,是在左手開始出現白色的大塊斑點,他說,「這讓我想到有個 Vitiligo 名人病友,還有為什麼他總是左手著戴手套」。一個本來是遮蓋羞辱的手套,,卻意外的變成性感與尊榮的象徵,這本來應是麥克傑克森的「黑皮膚白面具」中最好的一課,但是,人們總是趨榮避羞,不願看到這兩個也可以是一體兩面的事。即使過去的影像不斷的顯示麥克傑克森的確從 Thriller 之後皮膚開始產生這個病變,即使麥克傑克森不斷的接受訪問重申他的確有這個皮膚病,大多數的人其實是不相信他的。暢銷唱片的製作人昆西瓊斯 (Quincy Jones)在最近紀念專訪中雖然充滿對老友的懷念,但是提到膚色時還是認為這是麥可不想當黑人的藉口。同樣的,另一位麥克傑克森的老友提到他的整型手術時提到,他一生中對於他的外表有一種無名的羞恥感。Newsweek 的專題作者也提到,麥克傑克森對於「黑」這個膚色有根棎蒂固的憎惡,無數的粉絲欣賞他的歌曲舞步時,還是不斷的延用英國媒體「怪胎傑克」(Wacko Jacko)的稱謂,因為麥克傑克森的口罩陽傘,他臉上濃濃的化妝品,一再證明人們的所見,還有什麼比「眼見」更真實的呢?
社會對於違常的行為,外表或性取向的反應,最常見的就是嚴法處罰或人道的矯正。麥克傑克森的戀童案的道德爭議,讓我想起有名的「蘿莉塔」一書。這本書的文字與風格並不艱澀難懂,但在美國教授這本小時卻常遭遇莫大的困難,學生很難脫離對「戀童」的道德判斷,因而忽視了,小說家那柏克夫要表現的,正是社會對道德問題的根本無力,對於中年男子迷戀少女蘿莉塔的案例,只能藉由醫學或法律做一個非黑即白的判決,小說要表現的,毋寧是對人生和道德的複雜性的了解的另一種可能。回到麥克傑克森的例子來說,他的外表或行為的怪異也常招來非黑即白的解讀,因此,不相信麥克傑克森的清白的人,他們的偏見往往來自他們相信一個沒有所謂正常婚姻和兩性關係的人,必有不為人知的性醜聞,即使一些較為寬容的人,也走不出這層非人化的面具,他們可能選擇容忍面具,但他們相信在所謂病態的行為之後必有扭曲的心理,扭曲的心理則可以人道的去治療和矯正,比如法庭上幫他辯護的精神科醫生所聲稱的,麥克傑克森根本沒有進入性慾期,因為他心理顯示出發展停頓(arrested development)。在道德和科學這兩層「私法」判決中,麥克傑克森和其它有著有違正常的外表或性向的人一樣,完全失去了發聲的能力和基本尊嚴,因此麥克傑克森的面具讓他「隱藏在最明顯的地方(hiding in plain sight)」,他的怪無所不在,可是在怪中他的人性不見了。我們看得見一個聳動的展覽 (spectacle),卻忘了自古至今的展覽常脫離不了刑罰與訓誡,它一方面滿足我們的窺探慾,一方面則由社會對怪胎的責罰中提醒我們不要超越那條正常的警示線。觀看怪異的種種心理過程可能包含驚訝,反感,噁心,厭惡,同情,甚至驚豔,但是某個很人性的東西,在這個展覽和投射中被掩蓋消除了。
的確,在怪異的超級能見度(hypervisibility)中,隱藏一個常被遺忘的黑暗的角落,一個連麥可傑克森也不得不用面具隱藏羞恥(hiding in shame)的人性的角落。羞恥是個很讓人難以啟齒的話題,尤其用在麥克傑克森這個天王身上,更是一個莫大的諷刺.但是如果我們不再妖魔化或神化麥克傑克森,我們可以重新回想:如果他真的有皮膚病?如果他的面罩不是一個假面的面具,一個怪異的展示,而是一個嘗試正常化並掩飾羞恥的機制?其實這個羞恥是不難理解的。許多針對皮膚病,顏面傷殘或肢體殘障的研究都顯示,病人所面對的不僅是生活機能的改變和限制,更重要的是社會歧視所造成的心理影響:退縮,逃避,自我價值感低落。另一方面,媒體一再告訴我們,麥克傑克森的怪己經滲透他整個人的心理和行為,在長期媒體及主流道德看圖說故事的報導中,他不再是一個人(person)而成為一種假面(persona)或人格(personality)。大眾的好奇中暗示了,這樣的假面和人格隱藏一個不為人知的祕密。其實,隱藏和羞恥這兩者的關係是吊詭的。在古希臘羅馬時期,面具代表人的身份和認同,所以人(person)和人格(personality)和其實和假面(persona)並不對立。換句話說,沒有對這個面具的非人化,沒有私密,掩藏,也就沒有所謂的羞恥。在我們不願意接受所看到的不同的膚色,不同的性別,不同的性偏好時,在我們堅信面具下面必藏個一個非人的妖魔的同時,我們製造了私密與羞恥。在八卦媒體對人格的粗暴解讀中,我們行使多數的霸權和壓迫,於是麥克傑克森的種種怪異的癖好和他的外表的偏好 ── 喜歡蟒蛇,猩猩和小孩而不是妻子甚至同性友伴,喜歡尖鼻子,白皮膚,軍服外套和婉約的女性外表而不是黑人男性應有的陽剛 ── 成了眾人茶餘飯後訕笑的對象。
今天,借著麥克傑克森的死,我們可以誠實的問:某些行為或外表的怪異,是如何成為羞恥的符碼的?為什麼人的性喜好和外表必須成為他的原罪?道德的霸權常常不是存在白紙黑字的立案規定(比如規定女人裹小腳或戴面紗),而在於對情感與情慾的訓誡和標準化。它假設我和大多數人的所愛所求代表了所有情慾的可能性和標準。在這樣對外表,情慾,和行為的訓誡中,我們製造了「怪」這個字,和它的種種副產品,特別是汙名和羞恥。社會上背負怪異罪名的主體,除了隱藏在「正常」的外表,或背負千夫所指的嘲弄外,似乎沒有第三種生存選擇的可能。
麥克傑克森的「面具」可以是他羞恥的表徵,也可以是一個不同的生存選擇,在全球迷麥可的狂熱中,我不禁聯想,若有機會,人們會如何再面對這位濃裝豔抹,挑戰我們性別,種族以及道德認知的人?我們知道麥可的面具下賣著什麼藥了嗎?我想,重點不在於面具下藏著什麼真實,而在於任何生存選擇都有該被尊重的的尊嚴。我們也許無力去了解世界上所有表相之下的真實,但我們可以先去掉這個妖魔化他人的文化現象中真正的妖魔,因為傑克森的例子告訴我們,真正的妖魔,恐怕不是麥克森看似怪異的臉,而是幫著八卦媒體丟石頭的無知冷感的大眾。
Michael Jackson 頭條背後
2003-11-28 Workers World News
美國跨性別作家Leslie Feinberg原著(林郁凱翻譯,何春蕤校訂)
兒童和青少年承受性惡待(或其他形式的惡待)的處境和痛苦,是沒有辦法被一個煽動種族主義、歧視同性戀、仇視性/別異議份子的保守行動所解救的。當媒體正以聳動的報導大肆渲染麥克傑森被檢方拘捕一事的同時,我們一定要將這個事實擺在政治思考的最前線。
2003年11月19日,也就是 Epic Record 唱片公司發行收錄麥可歷年銷售最佳歌曲專輯的那一天,全副武裝的警察憑著一張搜索票,對麥可的「奇幻樂園」進行一次長達12個小時的突襲臨檢。次日,麥可主動向檢方投案,被指控性侵害一名13歲的男孩的重罪,麥可在交保後被釋放。
雖然關於麥可的案情尚未釐清(目前已經判決無罪),但實際上,麥可已經被媒體審判、定罪了。而聖塔芭芭拉郡的檢查官辦公室一直到了11月底才肯提起正式的訴訟。
45歲的麥可是一位非裔美國人,小時即以童星身分擔任 Jackson Five 的主唱,是一位傳奇的國際巨星。從1980年代末期開始,由於他與日俱增的「女性化」裝扮外表和複雜的性別表現,使他成為媒體和大眾嘲笑的對象。
從1993年開始,麥可便受到八卦小報誹聞和一位地方律師的糾纏。那時,加州聖塔芭芭拉的地方律師史奈登(Tom Sneddon)就試圖對麥可提起訴訟,宣稱麥可性侵害一名13歲的小孩。
綽號「瘋狗」的檢察官史奈登,因為在1993年到1994年期間偵辦麥可疑似性侵害一名孩童的案件在國際上一舉成名,當時媒體對於麥可的報導和新聞照片赤裸裸的呈現方式猶如審判的一部分(法新社,11月21日)。
事實上,沒有任何一項罪名被真正起訴。麥可為了避免長期的法律訴訟,最後以巨額與男童的家庭達成和解。
然而,若在搜尋引擎上查詢「史奈登」和「麥可傑克森」,我們將在1994年到2001年這段期間的新聞檔案發現,其實這位地方律師一直在媒體上糾纏麥可。
這位地方律師的報復行為與媒體顯而易見的偏見,已經讓麥可的家人、許多知名非裔美國藝人與政治領導人、以及世界各地麥可的歌迷發出怒吼。
Rainbow/PUSH Coalition(註:美國民權組織)的領導人Rev. Jesse Jackson在一項聲明中表示,麥可其實已經被媒體審判了。Jesse Jackson代表他的團體對於聖塔芭芭拉檢察官辦公室如何處理這件案子表示「嚴重的」關心。
這位民權領袖形容這次警方對於「奇幻樂園」的突襲臨檢是「離譜的行為」。超過70名的警力(還有些員警穿著防爆背心),在多名醫生和一輛救護車的陪同下對於「奇幻樂園」進行突襲臨檢。Jesse Jackson 還提到,史奈登在11月19日一場說明警方逮捕令的記者會上,「開了許多極不恰當的玩笑」。
麥可傑克森的哥哥傑梅因傑克森(Jermaine Jackson)說,他們全家都支持麥可。傑梅因說:「這根本就是現代的私刑。」
麥可的媽媽凱瑟琳傑克森(Catherine Jackson)11月24號透過連線對德國Bunte雜誌社表示:「美國有兩種法律。一種是給白人的,一種是給黑人的。」
潑糞行動
無論在麥可被正式起訴之前或之後,媒體對於麥可的報導一直都是可憎的、可怕的、和似無止盡的。電視台甚至讓有關麥克的實況報導佔據了正常的節目時間。
麥可主動向聖塔芭芭拉的檢方投案,媒體的直昇機在他一下飛機以後就不停環繞在空中有如警方的護航車隊,其他的車輛則一路跟隨著麥克到聖塔芭芭拉的郡立監獄。許多專家指稱,這樣的車隊讓他們回想起1994年辛普森(O.J. Simpson)因涉嫌謀殺而被逮捕時,成群車輛以慢速的方式跟隨著辛普森的情形。
當警員將這位體重120磅且雙手都被銬上的歌手(麥可)帶進監獄的時候,有超過100張新聞報導和新聞照片馬上被媒體傳送到監獄以外的地方。
11月22號《紐約時報》的社論還說:「無疑地,麥可極力為自己清白辯護的行為是有罪的。」該社論還將麥可說成是「幼稚症的行為」。
媒體放縱不加節制的偏見報導更針對麥可的外表大作文章。《紐約日報》對於此案八卦式的報導就是這種報導的典型。在11月21號一篇長達四個版面關於「麥可性醜聞」的專題報導中,該報導對於麥克在警局拍的檔案照片冷嘲熱諷。報導上寫著,「麥可照片上的臉部濃妝,比畢業舞會皇后還來得濃」。在另一張照片中,麥可從監獄裡向外面的群眾比出「和平」的手勢,而這張照片下面的標語竟寫著,麥可這麼做只不過是努力模仿「當年被彈劾的尼克森總統的樣子」,而另一篇文章更將麥可的臥室形容成「可怕的獸窩」。
也許,最常被媒體用來形容麥可的形容詞是「怪胎」,這個污名需要我們正面迎戰,而這個污名也掀起了一個石塊,燈光下照出躲藏其下的右派運動。
NBA籃球明星羅德曼(Dennis Rodman)在他公開承認是變裝者後,也同樣成為大眾媒體惡意批評的眾矢之地。
為什麼這種沒有人性的毀謗能夠被廣泛地用來攻擊這兩位在運動界上和演藝界上享有國際盛名的黑人明星呢?原因是,這兩位明星即便擁有超群的技藝、財富、和地位,終究只是活在一個充滿「種族主義」的社會經濟制度下的「非裔美國人」。
「怪胎」這個詞充斥著種族主義、對跨性別的恐懼、和不把殘障人士當人的偏見。
事實上,從1840年到1940年這段期間,「怪胎秀」(freak show)一直流行於美國的鄉村地區、城鎮地區、和都市地區。當時,「怪胎秀」被認為是全美國最受歡迎的娛樂表演,展演它們的老闆獲利甚豐。
怪胎秀裡包括有鬍鬚的女人和一些在宣傳單上描繪為陰陽人的人(「半男人、半女人」),它們在廉價博物館、世界博覽會、或馬戲團串場的娛性節目中表演,隨著殖民主義的興起和帝國主義的擴張,從非洲、太平洋群島、亞洲、南美洲被俘虜的人也被迫「展示」於這些秀場中。
「這些非西方人口的輸入,在當時是很大的買賣。」Robert Bogdan在他的《怪胎秀》(Freak Show)一書中這樣說到。Bogdan強調,由於這項生意充滿了帝國主義者的眼光,當然不會挑戰種族主義,「相反地,民眾所看到的只不過是傳統偏見和信仰的再次肯定…而這些觀念與態度也為美國在十九世紀末對非西方民族的剝削,提供了很大的幫助。」
尤其是對於非洲人的描述,如同種族主義對於非洲人的看法一樣,幫助且維持了美國早期的黑奴制度和後來對於所有非白人不公不義的制度壓迫。
Bodgan做了一個結論:「我們在思考所謂偏差的時候,就必須先研究是哪些掌權者──不管是自己任命的還是官方任命的──在告訴我們誰是偏差,是誰在描述這些偏差。」
別再搞鬧劇了!
媒體對於麥可被捕一事高分貝報導,蓋過了其他一切同時在世界上發展的事情,包括五角大廈批准美國軍方對於伊拉克平民地區進行大規模轟炸行動(名為「鐵鎚行動」)的新聞。
麥可「奇幻樂園」被突襲臨檢的前一天,麻州最高法院才判決贊成同性可以結婚的法律。
保守派長久以來一直試圖正當化他們偏執的運動,她們說那些對同性有性趣的人,或者性別表現與眾不同的人,都會「殘害」兒童。保守派會利用這次麥克傑克森高曝光率的案子,作為阻礙男女同性戀、雙性戀、和跨性別人士爭取教職(教師或教練)和領養小孩的權利,而進步的人士必需阻止保守派這樣的行動。
保守團體對於麥可的偏見完全沒有揭露這個國家內部兒童遭受到性侵害和性剝削的深度和廣度。其實,最常發生兒童性侵害案件的地方就在家庭內部,舉個例子,1986年社會學者 Diana Russel 對舊金山930名婦女做訪談調查,發現有百分之16婦女都曾經歷過亂倫的夢魘,而最常見的侵害者為叔叔、表哥、父親、兄長、和其他男性的親戚。
要保護兒童的身體和生命,就需要一個能夠喚醒大眾意識的政治運動,從而讓大眾知道虐待兒童的情況其實是一個制度化的現象,這是一個父權階級社會將婦女和小孩視為私有財產的必然結果。
右派這種把性別異類當替罪羔羊的做法,反而使得政府和司法系統得以脫罪,不必為剝奪兒童和已婚婦女基本權益而負責。
放開Michael Jackson的身體!
麥可的整形手術在這次事件裡受到一片嘲諷的聲浪,他被貼標籤為「異常」和「怪異」。
如果進行整形手術是一項罪過,那麼有一大票的社會名流(不只是女人)都必須被迫容忍雙手被銬在背後,一步一步地走在各大媒體的攝影機前。這個國家的監獄是沒有辦法容納下每一位接受整形手術(包括臉部和身體)的人的,整鼻、拉皮、抽脂、減肥、節食、植髮等等,都是整形手術,而這個目錄還可以繼續延長。
在一個經濟、社會制度都跟資本主義一樣充滿了壓迫和不平等的社會裡,美容手術是不可能從「羞恥」中擺脫出來的。然而,每個人都有權利決定自己的身體和身分。這就是例如女性生殖自由運動的核心,而這個權利不是由國家、教會、或媒體來決定的。
變性,就像刺青和穿洞,一直是人類古代社會活動的一部分。在階級社會興起和其所帶來的壓迫之前,有許多人經由對於身體的改造和(或)社會的認同,以一個與其生理性別完全相反的性別過生活。
大眾對於麥可「女性化外表」的嘲諷是反女性的。麥可的外表不僅混淆了人類社會對於性與性別的僵化組合,並且更進一步地拓展人類性別表現的多樣性。這不僅是酷兒策略的本質,也是對於「分化-征服」策略的解構。
虎穴中的 Michael Jackson
2004.1.29 Worker’s World, By Leslie Feinberg(何春蕤翻譯)
「無罪!」
在圍繞著Michael Jackson的大量媒體報導中,2004年元月16日加州Santa Maria 法院針對猥褻兒童罪名做出判決,但是這兩個字只引發了短暫的悔悟。媒體報導的主軸還是「馬戲表演」。Michael Jackson 雖然歷經可能判他入監二十餘年罪名的風暴,然而幾乎所有的報導都竭力把他描繪成這場「表演」的肇始者。
最終獲得宣判無罪的辛普森殺妻案檢察官Christopher Darden曾告訴記者:「馬戲開演啦,而Jackson就是主持人。」Darden在「娛樂今夜」節目受訪時說:「從第一分鐘開始就是馬戲,而且直到最後宣判或判決確定,都會是馬戲。」
開庭時法院門前大批Michael Jackson支持者的抗議也被媒體稱為「馬戲表演」。上千民眾從洛杉磯和Fresno、拉斯維加斯、鳳凰城、費城、南卡州以及美國其他各地來到法院門口,還有來自巴西、英國、日本、法國、西班牙、荷蘭、德國以及澳洲的支持者。從媒體空中拍攝的影片來看,警方估計法院外的群眾有一千五到兩千,但是提審次日幾乎所有平面媒體都報導只有「數百人」。
讓我們先假設報導中使用「馬戲」一詞不是企圖將Jackson非人化,不是將他連想到和馬戲相關的小丑、怪胎秀、動物表演。或許媒體只是在表達現場「奇觀式」的氛圍?
如果這個假設為真,那麼是否以下Jackson出庭時的相關場景才是真正創造奇觀的始作俑者?
現場安排了兩千五百名警力,法警遠從Santa Barbara調來支應,他們排成了深達六排的人牆圍繞法院,24小時站崗。警方還帶了警犬來「控制群眾」,至少有六架警方和媒體的直升機盤旋上空,六百名媒體記者、製作人、電視工作人員擁擠在門前,全球至少有一百家電視台派了記者來拍攝,法院附近停了四十部衛星直播車。小販沿街販賣T恤和速食。
如果Jackson出庭是一次馬戲表演,看起來還真像羅馬帝國時期凱撒為了轉移政治焦點所安排的殘忍馬戲。那些身處競技場中心的人往往必須為他們的自由做殊死戰。
在虎穴中
法庭內,Santa Barbara郡高等法院法官Rodney Melville譴責Jackson遲到了10分鐘。辯護律師Mark Geragos企圖解釋,是因為前所未有的交通壅塞和群眾延遲了他們抵達時間,但是法官打斷他的話:「沒什麼藉口,我不接受這些理由。」
在檢察官的壓力下,法官Melville下達封口令,禁止任何一方與媒體接觸。
檢察官要求封鎖相關資料,法官最後仍同意Jackson的律師可以閱讀搜索令和相關證詞文件以及檢察官收集的錄音謄稿,但是媒體──包括美聯社──要求相關資料開放為公眾記錄時,法官拒絕了。
法官也禁止任何攝影機進入法庭,三大聯播網對此暴跳如雷。
辯護律師要求法官認肯Jackson從紐約新聘不屬加州律師協會的律師Benjamin Brafman加入辯護。元月17日的紐約時報曾報導:「通常這樣的要求都會獲得准許,但是法官卻拒絕這位律師發言,後來才反悔,容許這位律師享有法庭裡的專業權利。」
Jackson在法庭裡的角色只有五分鐘,枯坐兩小時後,律師詢問法官是否可以容許Jackson退庭。法官向在場人士說:「出於個人禮貌,我想Jackson先生需要上廁所吧。」法官接著警告辯護律師,要Jackson節制出庭前的飲料量。
Jackson所獲得的支持,對法官和檢察官形成了一個必須處理的客觀因素。Jackson 的全家都陪同出庭,伊斯蘭國組織提供貼身保護,民權領袖Jesse Jackson牧師譴責檢察官和媒體對待Jackson的方式。民權運動人士Dick Gregory展開40天絕食以表示對Jackson的支持。許多非裔的政治文化領袖都公開支持Jackson。
提審當日,在墨西哥、愛爾蘭、匈牙利、俄國、英國、荷蘭、瑞典、和許多其他國家都同步出現支持Jackson的抗議人群。
Michael的哥哥Jermaine說他的弟弟和全家都驚訝於全球粉絲「排山倒海般的支持,這是個見證,真實的見證了Michael有關愛和包容的訊息已經傳遍世界,因此這麼多不同背景的人都來支持他。」
Jackson離開法院時看起來受了驚嚇,他爬上車頂,向群眾唱歌。支持者突破警方的隔絕,圍著 Michael,開始喊口號,並唱起他1995年專輯中的歌詞,指責 Santa Barbara區域律師「瘋狗」Tom Sneddon對於Jackson的仇恨糾纏。
瘋狗Sneddon
Jackson的罪名是與一位12歲的癌症病童發生不當的性行為,這些行為據說是發生在2003年2月7日和3月10日。不過這個時間點很怪異。
2月6日在美國播出的一部電視紀錄片曾拍攝Michael和這位12歲兒童手拉著手,在鏡頭前說他們曾睡在同一個房間裡但不是同一張床上,播出後遭到憤怒的指責和批評。如果照這次的起訴說明來看,Jackson 大概就是在這個風暴正熱的時候開始猥褻這個男孩!
洛杉磯兒童福利官員據說在郡熱線上收到一位看到這個紀錄片的學校行政人員抱怨,因而主動調查Jackson和這個男孩的關係。
這個調查從2月27日開始,結論報告說,上述的猥褻說法完全不是事實。那位男孩、他的母親、他的兄弟姊妹都否認曾經發生過任何不當的事。
這個控訴的可信度還有另外一個問題,因為這個男孩的家庭過去曾經多次提出各種告訴,要求大筆的賠償費。
Sneddon十年前曾經以猥褻兒童嘗試起訴Jackson不成,他說他不覺得洛杉磯兒童福利官員的發現和他此次對Jackson的提訴無關。
Sneddon在2003年11月廣泛徵求任何人提供有關Michael Jackson任何不法不當行為的資訊給他的辦公室。這個公告簡直就是一種起訴版的「實境電視節目」,節目名稱為:「誰想做百萬富翁?」
律師Mickey Sherman告訴CBS晨報節目:「我認為所有人都期待會有更多受害者出來控訴,結果卻沒有。我覺得這是很重要的事實。」
種族主義的惡臭
「瘋狂傑克森」、「怪異」、「怪胎」──媒體因為Jackson的性向、性別表現、和性曖昧而公開將他非人化,但是這種不人道的八卦新聞很少能掩蓋住其下的種族歧視。
用Google查Jackson和「種族牌」就可以揭開問題所在。
事實上,種族牌才是真正關鍵。在這裡提供兩個說起來痛苦的例子,以便讓大家了解 Michael 被種族歧視妖魔化的強度。
一篇報紙文章說有些Jackson支持者在法院外面播放的音樂是「貧民窟音樂」(元月6日的「澳洲人報」)註1。
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新聞學院院長Orville Schell在說到Jackson時提到一個讓人想起白種至上主義者所用的黑人隱喻:「Jackson是個巨大的黑柏油娃娃,太多有名聲的媒體都因為碰上他而卡在裡面」(元月11日的聖彼得堡時報)註2 。
Jackson面對著多變的猥褻控訴,加州法律認為這是好色淫蕩。加州Riverside郡的副檢察官Michael Hestrin說:「法律不需要Michael Jackson碰過孩子的身體才能判罪,碰過肩膀也算,碰過身體的任何部位都算」(元月16日的mtv.com)。
Hestrin還說,「案子裡可能牽涉到的未成年人大概都會是富裕的白人。」法律上並不要求包括黑人、拉丁裔、印第安、或亞洲人作為未成年人。
在這場超大型的馬戲中,Michael Jackson正在為自己作殊死戰。
註1:意指 Jackson 的音樂是貧民窟音樂而已。
註2:黑柏油娃娃是19世紀著名的非裔通俗故事中以柏油和松節油作成的娃娃,在故事中被黑娃娃黏住的兔子越是想要掙脫,就越深深的陷入黑娃娃中。這個比喻在這裡指涉 Jackson 十分黏手,媒體一旦沾上就會越來越陷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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